分析 | “海胆”项目——巴哈马央行的数字货币

关键词：央行数字货币 海胆项目

海胆项目（Project Sand Dollar）是2019年3月巴哈马央行开始启动的央行数字货币项目。

顺便说一下：Sand dollar，不少翻译或者撰写文章称为沙元、沙美元，有望文生义之谬，应为海胆。巴哈马是海洋岛国，盛产海洋生物，拿来作为该国CBDC项目的代号，合情合理。

经过大半年准备，12月24日，巴哈马央行对外公布了海胆项目的方案，宣布项目正式启动，先在埃克苏马地区（Exuma）试点，到2020年上半年在阿巴科（Abaco）推出。

巴哈马身为加勒比海岛国，人口不过39万，陆地面积仅1.3万平方公里，但在拉美世界、全球黑人国家，都是数一数二的富国：2018年人均GDP3.44万美元，全球排名第26位（IMF数据），仅次于美国和加拿大位居美洲人均GDP第三，因其人口中90%以上都是黑人，被称为全球富人俱乐部里惟一一个带“色”的国家。

在这样一个普遍富裕的国家里，是否还有发行数字货币，提高普惠金融的空间？

一、巴哈马发行CBDC 的背景

岛多人稀 ：从地理环境看，巴哈马由700多个岛屿和2400多个珊瑚礁组成，多岛的环境构成了丰富的旅游资源，但真正有人居的岛屿就30多个。首都拿骚所在的新普罗维登斯岛人口最多 ，达25万，其余许多岛屿上人口不过3-4位数。虽然金融服务是巴哈马的第二大产业，但那是针对离岸金融而言。如果只看统计数据，巴哈马全国有500多家银行，银行网点密度在世界上排名第35，自助银行机具密度排名第15（巴哈马央行，2019）。但是人口居住得过于分散，明显加大了现金服务的成本，而且还不能完全覆盖到所有人口。巴哈马央行在“海胆项目“报告中也承认：

“虽然按国际标准衡量，巴哈马的金融发展和金融机会的平均指标很高，但由于一些居民区地处偏远，无法获得具有有效的银行服务，部分人口被排除在常规体制之外。”

自然灾害 ：加勒比地区是热带飓风的活动地带，巴哈马深受其苦。如2019年9月飓风多利袭击巴哈马，造成经济损失70亿美元，7万人流离失所，仅阿巴科（即海胆项目计划试点的第二个地区）和大巴哈马岛，一半房屋被毁，炼油厂、机场、医院受到重创，覆巢之下无完卵，现金服务设施也必然受到严重损害，如何解决无电无网络时的日常交易问题迫在眉睫。

离岸金融 ：金融和旅游、船舶并称巴哈马三大支柱产业，其产值约占国内生产总值的20%。据IMF估计，巴哈马国际离岸金融服务业资产为5980亿美元，约为本国国内生产总值的60倍，位列世界离岸金融服务业第4位，仅排在开曼群岛、香港和新加坡之后。（中国领事服务网数据）与伦敦型、纽约型并列的巴哈马型离岸金融，只有记账而没有实质性业务，故又称避税性离岸金融市场，政府实行自由开放的金融政策和特别优惠的税收制度，外国银行可以比较自由地进行金融活动，可以免交个人所得税、公司所得税、资本收益和利益收入扣税，还免交任何财产税，外国公司及其资产不受外汇管理条例的约束，巴哈马被称为“加勒比海的苏黎士”，仅首都拿骚就有近400家外资银行。作为著名的离岸金融中心，巴哈马在大量吸引低成本资金流动的同时，也因法律环境宽松、信息披露要求少、监管领域的灰色地带和空白，也导致本身并不违法的离岸金融成为灰色和黑色资金的庇护所。如2019年发生的稳定币USDT准备金案，其发行机构Tether公司称将17亿美元存储在巴哈马的Deltec银行，但从巴哈马央行公布的数据看，当期并未有相应数量美元流入。一直以来，巴哈马的离岸金融业倍受国际社会诟病，其AML/CFT（反洗钱与反恐融资）执行情况评估风险级别较高。从报告中也可以看出，近年来，因为巴哈马政府在KYC（客户尽职调查）、AML/CFT等方面开展严格管理后，遭遇了“种种排斥”和反对的声音。

国家货币主权与铸币税 ：巴哈马属于半官方美元化国家，即本国货币巴哈马元和美元同为法定货币，属于双货币体系（Bimonetary System），本国有中央银行，在执行货币政策方面有相当自主权。美元化作为一些国家政策选择，在带来降低交易成本、抑制通通膨胀、减小汇率和利率波动等好处的同时，国家主权和铸币税也不免有所侵蚀。正如IBM & OMFIF报告所言，选择发行CBDC或许能成为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法，在他们的调查中，岛国经济体认为发行CBDC对于铸币税的影响是积极的：

对于美元化经济体而言，CBDCs提供了一种手段，可以重新获得对其国内货币体系的更大控制。……例如马绍尔群岛为重新获得货币主权，正在开发自己的数字货币“主权币”。（IBM & OMFIF，2019）

现金偏好与交易成本 ：据估算，欧元区和加拿大和现金发行与运行管理成本占GDP的5%。现金运行成本对于小型经济体来说是更是居高不下。对于马绍尔、巴哈马这类岛屿经济体，一方面自然因素导致现金运行高成本，另一方面，一些没有银行账户和无法获得银行服务的人群（unbanked & underbanked），对银行或商业电子支付平台不信任或因距离远不方便，依然偏好现金使用。在巴哈马央行的一项调查发现，高昂的商业费用也抑制了企业使用电子支付的意愿。因此，央行认为：数字货币的推出可以给公众在各种交易活动中提供一个成本更低的选择。

二、“海胆”项目的设计与实施

2019年3月巴哈马央行选择总部设于加拿大的NZIA Limited初创公司和新加坡软件开发公司Zynesis作为CBDC项目的主要合作伙伴。央行要求设计方案必须能够解决 群岛自然状况和金融基础设施 方面的挑战，以及满足 国际监管标准 的要求。

（一）NZIA 提供的项目方案

方案包括以下主要内容：

打通新旧支付体系 ：确保CBDC可以在新的与现行的支付体系中都能使用，即实现数字货币支付体系与现有支付结算体系的互联互通。

具有离线支付功能 ：用户网络通信中断时可以完成交易，等通讯恢复钱包能更新数据。

实现实时验证与交易 ：能够即时交易验证与实时交易处理。

具有多终端支付功能 ：为支付服务商提供定制方案，支持企业接受刷卡和手机app支付。

交易跟踪与信息使用 ：交易监控要保护用户秘密，严格按照监管要求使用信息。

对欺诈犯罪实施监控 。

限制使用范围 ：数字货币仅限于国内使用，但持有人可以通过支付服务商和银行账户以电子支付方式购买外汇。

钱包认证 ：对钱包用户实施多要素认证。完成支付交易时用户必须提供两个密码，其中一个是随机生成的。

身份验证 ：系统设计中加入了KYC身份验证，以期符合国际监管标准。

按照方案设计，巴哈马的数字货币可用于零售与批发两个领域，批发用于银行间的支付结算，零售则面向公众支付环节。数字货币持有人和持有现金一样，等于持有对央行的债权。

（二）央行考虑的因素

货币政策与金融稳定方面 。有几个问题必须引起重视，一是如果由央行直接发行CBDC，出于对央行天然的信息，对传统银行业会有冲击，带来存款搬家的负效应；二是如果CBDC计息，也会引起类似问题，并且大规模资金流动转移，严重影响网络安全和支付体系的运行。为了防范此类风险的发生，央行在设计方案中加入了一些限制性规定：

限制CBDC 持有额度 ：个人、企业和其他非监管金融机构所持有的CBDC不得超过规定额度。

钱包分类管理 ：个人钱包可以拥有不与账户关联的手机钱包，但消费额度受限。大额消费的钱包必须与国内银行存款账户关联。企业钱包必须与银行存款账户关联。

CBDC 不计息 ：避免出现与银行存款雷同、引起大规模存款搬家的可能性。

设立熔断机制 ：实时监控交易，提供早期预警，必要时应用熔断机制，以防止系统性故障或银行流动性挤兑。

主要利益相关人的作用。 和CBDC有关的主要利益相关者群体包括中央银行、公共部门（包括国家保险委员会）、央行批准设立的金融中介机构、一般企业和实体以及公众。

央行 ：发行CBDC，登记和监测CBDC持有量，按照ALM/CFT标准集中管理持有人KYC身份验证数据，以便与政府部门共享客户信息。

公共部门 ：作为公共事业的运行者与管理，公共部门是CBDC的主要发起者和接受者，也是现代化支付体系中自动清算中心的直接参与者，另外它们拥有参与CBDC交易的一般企业最多数据。

银行等金融中介机构 ：关联CBDC钱包与存款账户，在符合监管和钱包持有人同意前提下从持有人存款账户实时直接扣款或提款，负责客户尽职调查，为支付服务供应商提供客户KYC资料。

一般企业和实体 ：代表了CBDC支付的核心业务。注册的钱包必须与银行账户关联，注册信息应与营业登记执照相符，以便利用税务部门的信息。

公众 ：个人和小微企业个人业主，发起与接受CBDC交易。对于这类角色，央行按照交易活跃度，要求金融中介机构进行客户尽职调查，区分为经营账户和非经营账户。

3. 对钱包、交易等额度的规定

按用户类别和客户尽职调查情况设定不同限额：

对 金融机构 持有CBDC不设定上限。

其他 非个人钱包 持有的CBDC为8000元或其年销售额的1/20，二者以较大为准，但不得超过100万元；每月交易限额为2万元或年销售额的1/8，二者以较大者为准。

个人普通钱包 持有的CBDC上限为500元，每月交易额为1500元。如经过更严格的客户信息调查核实后，个人月交易额上限可提高到5000元，年交易额为10万元（或每月1万元）。如果通过银行账户关联的钱包进行交易，可以在此基础上提高交易上限。为了满足AML/CFT的要求，央行有可能根据需要更改这些规定。

（三）建立钱包、使用CBDC 的流程

建立钱包 ：用户下载app到移动设备（苹果或安卓系统），通过授权服务商（包括银行、支付服务供应商）进行账户设置，先启动最低级别的交易，进一步完成尽职调查，然后就可以使用更多功能。

除移动app这类软钱包，也将试点卡基钱包，以满足用户的不同需求。

交易流程： 一般个人钱包支付是由付款人利用卡基钱包或移动设备生成二维码，然后通过以下任一种形式进行支付：

主扫 ：扫描收款人的静态二维码，在下一个屏面输入所需支付的CBDC金额；

被扫 ：扫描收款人带有内嵌CBDC金额的动态二维码，在下一个屏面确认；

也可以通过收付双方钱包的惟一 地址 ，将CBDC付款金额发送给收款人。

政府部门和企业发放工资、社会救济等批量支付，可以通过支付服务供应商开发的CBDC基础设施和交易平台进行 批量处理 。这一点和自动清算中心处理的批量交易相似，不同的是使用的支付工具是CBDC。

（四）海胆项目的实施

做好试点启动准备 ：埃克苏马试点启动前，央行、海胆项目开发商NZIA和金融机构之间进行了一对一对话和小组讨论，让参与者了解试点的目标，加强双方沟通联系。全国支付委员会与主要利益相关者召开特别会议，重点进行了KYC标准、数据保护监管标准等方面的宣讲。

实施法律改革 ：预计在2020年将完成以下几项法律和监管制度的修订：修改央行法案，加入CBDC监管以及非银行金融机构与央行直接结算准入的规定；修改支付法案，强化CBDC用户保护标准；修改AML/CFT规则以适应线上客户尽职调查的需要。

开展宣传推广 ：宣传推广的重将是提高企业和个人对CBDC、钱包注册流程和网络安全的认识。央行通过多种宣传渠道包括印刷品、广播和社交媒体进行推广，并组织各种化、娱乐活动行介绍。重点向用户宣传CBDC存储受到加密保护，以及个人移动设备所需的最低安全和密码保护标准，以消除用户对数字交易安全性的担心。另外为提高用户的体验，重点解决简化用户注册KYC和数据共享的问题。

2019年12月27日巴哈马央行宣布在埃克苏马地区先行开展海胆项目试点，选择埃克苏马作为第一个试点，一个重要的考量是岛上人口中 移动设备渗透率在 90% 以上 （附注：巴哈马全国移动设备渗透率达90%）。选择阿巴科地区作为第二个试点地区，准备在今年2月开始推广CBDC，目的是帮助在多利飓风中受损严重的阿巴科地区尽快恢复金融系统。

注：红色圆圈为埃克苏马，黄色圆圈为阿巴科

三、对海胆项目影响的评估

提高金融普惠程度 ：对于巴哈马的地理条件来说，发行CBDC的便利性、惠民性比较显著，可以更方便、更集中地收集和管理客户KYC数据，存、取、贷实现数字化，银行服务扩大到实体网点以外，减少了开设实体网点机构的成本。

减少现金使用的负面影响 ：发行CBDC可以减少现金使用，加强对金融交易的监测，AML/CFT机制得到进一步完善，有效地加强国家对洗钱、恐怖主义融资和其他犯罪行为的防范。这一点对于巴哈马转换“避税天堂”“灰/黑金保护港”的形象十分重要。当然使用现金也给企业和个人遭受暴力犯罪和增加保管成本的风险，而CBDC的发行可以解决这个难题。

降低交易成本 ：目前使用的电汇、支票、银行间转账和现有票据支付机制都有一定交易费用，CBDC的发行不会消除这些形式的交易，但可以为公众提供一个成本更低的选择。

加强经济监测 ：普及推广CBDC可以吸引更多的商业活动加入到主体经济中，加强企业的通用会计信息系统，对政府的税收征管系统十分有利。CBDC的普及也有利于提高经济活动整体评估和监测的效率，为政策制定提供更有力支持。

四、对海胆项目一些特点的分析

巴哈马央行发行的CBDC海胆刚起步，效果如何，需要进一步观察。从它发布的项目报告书，可以综合归纳出以下几个特点：

二元制发行管理架构 ：方案设计中，金融中介机构可以向社会公众提供钱包，公众不是直接在央行开户，而是通过这些中介机构完成钱包的注册并进行交易。“预计央行最终将在提供前端解决方案方面发挥更小的作用，重点是维护数字货币的数字账户。”（巴哈马央行，2019）

通过钱包分类和CBDC 额度管理增加摩擦 ：根据与用户的银行账户关联性，分为有关联和无关联两类钱包。个人可以有两类钱包，企业钱包必须与银行账户关联。钱包上限设置与钱包类别和KYC情况有关。有关联钱包、KYC程度高的钱包，钱包限额和交易操作就越高，反之则低。为防止银行挤兑引发金融动荡，设定了熔断机制，以确保金融稳定。

CBDC 计息与匿名管理 ：无论是个人还是企业用户，持有多少，都不计利息。“在任何方面都相当于纸钞，其价值将与现有货币相同。”（海胆项目，2019）巴哈马央行也承认，CBDC并没有复制现金的匿名性，但会严格控制保密问题与数据保护。

重视配套法规制度的修订 ：巴哈马央行在完善行政、技术准备的同时，加紧法律法规的修订，将同步完成央行法案、支付法定和AML/CFT规则的修订，为CBDC的发行管理提供法律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