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亿美金「黑吃黑」：FTX与三箭资本的亡魂互噬

原文作者：Oliver，火星财经

战火重燃！就在 6 月 23 日，FTX 破产清算团队正式向法庭投下一枚重磅炸弹。他们全盘驳回了三箭资本（3AC）那份高达 15.3 亿美元的巨额索赔，要求法官将其彻底「清零」。这记响亮的耳光，瞬间让这场已经持续数年的「亡魂之战」再度升级。两个已经入土的加密帝国，它们的「鬼魂」再一次在法庭上撕咬起来，而这场最新的法律冲突，也为我们揭开整个加密史上最黑暗、最混乱的「罗生命」事件，拉开了新的序幕。

要看懂这场大戏，我们必须先了解一下牌桌上的三位关键人物，以及他们背后那段足以拍成好莱坞大片的腥风血雨。

第一位，是爆炸头 SBF（Sam Bankman-Fried），FTX 帝国的缔造者。在 2022 年那场大雪崩之前，他是加密世界的神，是无数信徒眼中的「白衣骑士」。媒体将他与 J.P.摩根相提并论，政客们视他为座上宾。他顶着一头乱发，穿着短裤和 T 恤，以一种不修边幅的天才形象，宣称要用加密货币拯救世界。然而，当帝国轰然倒塌，人们才发现，这位「骑士」的盔甲之下，空无一物，他只是一个被判处 25 年监禁的「世纪巨骗」。

第二位，是三箭资本（Three Arrows Capital, 3AC）的两位创始人，苏朱（Su Zhu）和凯尔·戴维斯（Kyle Davies）。他们是币圈的「赌王」，以傲慢、激进和百亿美金的巨额杠杆闻名于世。他们的投资哲学「超级周期理论」曾被奉为圭臬，他们的一言一行都能搅动市场风云。但当市场逆转，他们所谓的「神话」被证明只是一个巨大的泡沫。公司破产后，两人上演了一出全球大逃亡，一个在新加坡被捕入狱，另一个则在迪拜的阳光下，继续扮演着「流亡贵族」的角色。

第三位，是约翰·雷三世（John J. Ray III），一个真正的狠角色。他的履历表上最闪亮的一笔，是亲手处理了美国历史上最大的欺诈案之一——安然（Enron）的破产清算。当他被请来收拾 FTX 这个烂摊子时，这位见惯了大场面的「清算之王」都震惊了。他直言不讳地告诉法庭：在我四十多年的职业生涯里，从未见过如此彻底的公司控制失灵和如此完全缺乏可信财务信息的情况。

故事就发生在这三方之间。2022 年，一场由算法稳定币 Terra/LUNA 崩盘引发的史诗级海啸，席卷了整个加密世界。三箭资本这艘用杠杆和债务打造的豪华游轮，首当其冲，撞上冰山，迅速沉没。紧接着，几个月后，看似坚不可摧的 FTX 航母，也毫无征兆地内爆，暴露出一个百亿美元的惊天骗局。

如今，在特拉华州的破产法庭上，这两个已经「入土」的巨头，它们的「鬼魂」却为了一个高达 15.3 亿美元的「地狱账本」缠斗不休。三箭的清算人声称，在三箭沉没前的最后一刻，FTX 像一头嗜血的鲨鱼，对他们进行了一场卑鄙的「黑吃黑」，非法吞掉了他们最后的家当。而 FTX 的清算人则反唇相讥：你们这群赌徒自己玩砸了，还想从我们这群同样被掏空的受害者身上撕块肉？门儿都没有！

这究竟是一场无耻的敲诈，还是一次迟到的正义追讨？要解开这个「罗生门」，我们必须回到那个血流成河的 2022 年夏天，潜入深海，打捞出那些被刻意掩埋的真相。

一份合约，两种说辞

在法庭上，双方律师各自讲述了一个版本完全对立的故事，就像两本记录着同一事件却内容迥异的账本。

FTX 的账本，记录的是一个关于「秩序与规则」的故事。

在这本账里，FTX 是一个恪尽职守、六亲不认的「平台典狱长」。故事的核心逻辑很简单：三箭资本是平台上的大客户，但也是个不守规矩的豪赌客。当 Terra/LUNA 崩盘引发市场海啸时，三箭的账户亏损严重，其保证金水平跌破了合同规定的安全线，构成了明确的违约。

FTX 方面声称，他们多次联系三箭要求追加保证金，但对方置若罔闻。更过分的是，三箭非但没有补钱，反而从本已岌岌可危的账户中，反向提走了价值 1800 万美元的以太坊。在 FTX 看来，这无异于在着火的房子里偷东西。面对这种恶劣行为，FTX 表示自己的行动完全是程序化的、不带任何偏见的风险管理。他们根据协议，强制平仓了三箭的部分资产，以防止其账户出现负值，从而损害平台和其他无辜客户的利益。

在约翰·雷三世这位「清算之王」的坐镇下，FTX 的律师团队显得理直气壮。他们向法庭强调，FTX 的债权人不应该，也不能成为三箭资本失败交易的「接盘侠」。他们的叙事，将 FTX 塑造成了一个在风暴中保护所有人的「负责任的守门人」。

而三箭资本的账本，则讲述了一个关于「阴谋与追杀」的故事。

这本账是从一片废墟中开始的。当三箭的清算人奉命接管公司时，他们发现办公室里硬盘被拆、电脑失踪，几乎找不到任何有用的记录。创始人苏朱和凯尔极不合作，使得清算工作难如登天。

在信息真空的状态下，清算人最初只能根据零散的线索，向 FTX 提交了一份 1.2 亿美元的「占位符」式索赔。然而，当他们通过法律程序，历经重重阻碍，终于从 FTX 那里拿到海量的原始交易数据后，一个惊人的画面浮现了。他们发现，在 FTX 声称三箭违约并进行平仓的那短短两天里，三箭账户里价值高达 15.3 亿美元的资产，几乎被「洗劫一空」。

这个发现彻底改变了故事的走向。三箭的清算人立刻向法院申请，将索赔金额从 1.2 亿暴增至 15.3 亿。FTX 方面当然强烈反对，认为这是无理取闹。但主审法官却做出了一个关键裁决：他认为，三箭之所以这么晚才修改索赔，很大程度上是由于 FTX 自己造成的，因为 FTX 在提供关键数据时一再拖延。

这一司法认定，为三箭的「阴谋论」提供了强有力的官方背书。如果 FTX 的平仓操作真的如其所说那般光明正大、程序正义，它又何必要百般阻挠、拖延提供交易数据呢？除非，这份账本背后，藏着更深、更黑暗的秘密。

骗局的核心：Alameda 的求救信号

要解开这个谜团，我们必须撕开 SBF 那张「白衣骑士」的假面，看看在 2022 年 6 月，当他以救世主的姿态指点江山时，他自己的帝国心脏，正在发生着怎样致命的内爆。

关键的证人，是 SBF 的前女友、他秘密的「影子帝国」Alameda Research 的女掌门人——卡罗琳·埃里森（Caroline Ellison）。

在后来 SBF 的刑事审判中，作为污点证人的卡罗琳，向全世界揭开了一个惊天秘密。她证实，就在 FTX 义正词严地以「保证金不足」为由，「抄家」三箭资本的同一个星期，她的公司 Alameda，也因为 Terra 崩盘而遭受了灾难性的损失，资产负债表上出现了数十亿美元的巨坑。各大贷款方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疯狂打来电话催收贷款。

Alameda 快要撑不住了。怎么办？卡罗琳在法庭上颤抖着说出了答案：是 SBF 指示我犯下这些罪行的。他让她打开一个「秘密后门」，从 FTX 的客户资金库里，「借入」数十亿美元来偿还 Alameda 的贷款。

这个证词如同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整个事件的黑暗核心。原来，在 FTX 扮演「冷酷典狱长」角色的同时，它的「亲儿子」Alameda，正因为一个性质相同、但规模大得多的资金缺口，而秘密地、非法地接受着来自 FTX 客户资金的「无限输血」。

链上的数据，为这个谎言提供了冰冷的铁证。

区块链分析公司 Nansen 的报告显示，就在 2022 年 6 月中旬三箭崩溃期间，Alameda 向 FTX 的钱包地址发送了价值约 40 亿美元的 FTT 代币。FTT 是 FTX 自己发行的平台币，其价值完全由 FTX 自己支撑。这个操作，无异于用自家后院印的、几乎没有真实流动性的「欢乐豆」，作为抵押品，去换取 FTX 金库里客户存入的真金白银。

现在，我们再回头看 SBF 当时的公开表演，简直是奥斯卡级别的。他一边在幕后疯狂挪用客户资金，一边在台前接受《福布斯》等媒体的采访，轻描淡写地宣称，我们愿意做一笔有些糟糕的交易，如果这是稳定局势和保护客户所必需的代价。

这番慷慨陈词，如今听来充满了莫大的讽刺。他不是一个稳健的参与者在伸出援手，而是一个资不抵债、外强中干的骗子。他的所谓「救助」，不过是为了防止多米诺骨牌继续倒下，从而暴露他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窟窿。

当我们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三箭创始人那套「SBF 猎杀了我们」的说辞，便不再显得空穴来风。对于在 2022 年 6 月已经陷入绝望挣扎的 FTX/Alameda 而言，清算像三箭这样的大型高杠杆交易对手，动机再也清晰不过：第一，是「杀人越货」，立刻获得急需的流动性来补自己的窟窿；第二，是「杀鸡儆猴」，通过干掉市场上一个巨大的风险源，来稳定人心，掩盖自己其实也已经「内伤」的真相。

他们不是在执行规则，而是一个溺水者，在拼命拉扯身边的另一个人，只为自己能多喘一口气。

雷曼兄弟的幽灵

将这场纠纷置于更宏大的历史背景中，我们会发现，它的模式并不新鲜。剥去加密货币那层充满术语和代码的技术外衣，其内核，不过是 2008 年金融危机的翻版，是雷曼兄弟倒闭故事的「轮回」。

两场危机的原罪，都是一样的：未能隔离客户资产。

这是金融世界最不可触碰的红线。无论是百年前的传统银行，还是今天的数字货币交易所，客户的钱就是客户的钱，平台无权动用。然而，雷曼兄弟在破产后被发现，其在客户资金隔离方面存在「惊人的失职」和「规模惊人的违规行为」。而 FTX 的整个欺诈体系，更是直接建立在将客户资产与 Alameda 的自营交易资金混同使用的基础之上。这是一种灾难性的风险转移，它将客户从资产的所有者，变成了平台的无担保债权人。

两场危机的结局，也都是一样的：一场旷日持久的、混乱不堪的清算。

雷曼兄弟的破产，涉及上万亿美元的债权和遍布全球的子公司，其解套过程耗费了数年时间。如今，FTX 的清算人约翰·雷三世，正面临着同样棘手的局面。不透明的公司结构、缺失的财务记录、难以估值的数字资产……这些都让清算工作举步维艰。

历史不会简单重复，但它会押着相似的韵脚。FTX 与三箭的传奇，并非一个独特的「加密」问题，而是一个经典的、关于金融傲慢、监管失灵与人性贪婪的故事，只是换上了一件名为「Web3」的新潮外衣。

没有英雄的终局

所以，这场价值 15 亿美元的「地狱账本」纠纷，真相是什么？

真相是，这根本不是一场关于「谁违约」的合同官司，而是一场赤裸裸的「黑吃黑」生存游戏。三箭资本，固然是一个贪婪、鲁莽、最终玩火自焚的「超级赌徒」，它的覆灭，是咎由自取。但 FTX，也绝非一个无辜的、按规矩办事的平台。它是一个自身已经癌变，却通过「献祭」另一个对手来伪装健康的「欺诈者」。

一个垂死的赌徒，遇上了一个伪装的骗子。在那个没有规则、只有丛林法则的加密屠宰场里，他们上演了最后一幕血腥的互搏。

特拉华州法庭的最终判决，或许会给未来的加密破产案定下一些规矩。但对于这个渴望颠覆传统金融的年轻行业而言，历史的判决早已写下：当一个系统缺乏强有力的监管、缺乏透明的记录，当「无需信任」的口号最终沦为对少数几个「大佬」的盲目崇拜时，这里就没有英雄，只有不同面目的掠食者。

人性的贪婪与恐惧，从未改变。FTX 与三箭的这场「亡者之战」，不过是华尔街百年来无数贪婪故事的一个「币圈」翻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