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白滔：Libra是建立在沙滩上的摩天大楼

文章来源：星合资本（微信公众号） 原文标题： 《龙白滔：Libra是建立在沙滩上的摩天大楼》

6月25日，“天秤币的影响和中国对策恳谈会”在北京的首次活动引发了热烈的讨论和广泛的关注。2019年7月2日下午，由中国区块链应用研究中心、全联并购公会区块链专业委员会主办的《 天秤币（Libra）的影响及中国对策 》上海恳谈会在普陀区并购博物馆召开。

中心理事、专家、媒体及从业人员等近200名观众现场参与并共同见证报告发布，聚焦行业智慧，碰撞思维火花。继北京场的火热现场后再次见证了大家对天秤币的重视以及对金融变革的关注。

下文为"货币视角下的天秤币"的主题环节新华社记者 王琳琳 与清华大学计算机博士、独立货币金融研究院龙白滔的对谈分享：

王琳琳：下面有请龙博士给我们分享一下货币视角下您如何看待天秤币的影响？

龙白滔 ：谢谢，大家看了我的文章知道我是学计算机的，所以坐在这里跟专业的人讨论货币金融，我觉得这个有点有意思。刚才朱尘的很多观点我是认同的，对Libra基本的一个判断，它是建立沙滩上的摩天大楼。

沙滩是什么？法币体系，摩天大楼就是上面的数币的货币体系。沙滩形容了法币本身的体系脆弱，这个脆弱我已经不需要去证明，从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到现在，全球都没有从经济衰退里面走出来，所以脆弱性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Libra本身确实是天才的设计，为什么说是天才呢？第一方面，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100%保护了商业银行的利益，我待会儿会解释。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它其实是跟传统的银行体系的利益是一致的。

但另一方面Libra又把自己打扮成非常先锋的形象，在新的世界和旧的世界引发了广泛的共鸣和热情，全世界都在讨论它，盛赞他公正、开放和民主，其实是胡扯，我待会儿会解释。因此我说他天才是包装的天才，一方面保护了既得阶层的利益，但另一方面又激发了全世界的热情。

刚才讲了美联储也好，英格兰银行，今天BIS也发话了，都会支持类似的东西，本质上来讲Libra做的事情大的方向上符合监管对数字货币监管的胃口。另一方面，数字货币的大潮势不可当，所以在大潮势不可当的前提下面，如果通过一个中心化的方案把数币货币金融体系管起来，所以Libra就是一个最好的体系。

Libra作为一个集中化的数币央行，给传统的央行监管会提供什么样的便利呢？第一， Libra其实垄断了发币权，这个是很重要的。为什么呢？因为在传统的世界里面央行其实是不垄断发币权的，可能99%的人都不知道，世界上流通货币绝大部分不是央行创造的，是商业银行创造的。所以普通老百姓骂央行随便印钱、发钞票，其实央行在某种程度背黑锅。钞票的绝大部分，比如说在英国97%的流通货币，在美国95%的流通货币是商业银行创造的。

所以Libra创造货币就意味着央行有了统一的入口，可以严格的控制（数币）货币的发行。有了这个权力以后，央行的货币政策执行起来会更有效，叫所谓的货币政策传导机制，包括非常规的货币政策，比如说负利率。现在也搞负利率，但现在负利率都是假的，负利率是央行给商业银行的，但是商业银行给老百姓有负利率吗？没有的，所以现在负利率都是假的。但是有了Libra这种东西以后，央行要做负利率就很容易，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Libra可以提供央行前所未有强大控制力，这种控制力来自于哪里？第一个来自于数据，Facebook的社交数据，加上Libra的金融行为数据，想都不要想一定会用的。此外，区块链提供的可追踪、可审计和不可篡改等特性。所以这个东西一旦到央行手里面，央行拥有了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过强大的武器，对货币金融体系的控制力。在有现金的时候你可以用现金，你持有现金谁都管不了，央行也管不了你。（注解：“管”指个人可以访问货币金融体系的功能，例如用现金进行支付）

但是最大的问题是集权，这是很多人没有意识到的，所以在央行体系里面讲联盟链就是胡扯，为什么？因为联盟链最终控制权最终会在小部分人手里面，你靠一种什么治理机制去制衡对联盟链控制权？没有任何机制可以制衡，除了100%的公链。所以Libra本身是基于联盟链的机制，未来也不会向公链去发展。所以央行是很喜欢这个东西，这个是100%控制的。未来央行可以deny个人访问货币金融基础设施的权利。

还有一点央行为什么会喜欢Libra？一个是控制权，一个是100%的发币权。

王琳琳：听下来朱尘对Libra、法定货币的撼动还是偏稳健的，龙博士怎么看待？

龙白滔 ：我其实是赞同朱尘，本身你是依赖于法币体系的，所以你不可能去撼动它。Libra跟法币体系的关系，最注重是看储备物，Libra的储备物是什么？储备物如果是法币，上个问题我没讲完，如果储备物是法币，其实是100%保护了商业银行的利益，为什么这么讲呢？因为你在用法币做某种交易。

你要知道我们平时用法币、人民币、美元做交易、做支付，其实每个人都在隐性的为银行体系支付铸币税。同时，你用法币兑换Libra是一样的道理。可能很多人会说拿1美元去换Libra的时候对我没有成本，其实是有成本的，这个成本是按照机会成本来算的。大家回去仔细体会一下机会成本的概念，你只要用了法币做储备物，整个基于Libra的货币体系铸币税的一部分其实是可以算的出来，我的文章里面都有是怎么算的。

也就是说，一部分铸币税会无一遗漏的转移给商业银行。这个过程是不需要商业银行参加Libra的生态，所以很多人看没有银行的参加，不重要，只要储备物是法币，Libra体系产生铸币税的大部分都归商业银行，你把这个道理想清楚就明白了。但是Libra的储备物选择是国债那就不一样了，那就相当于你是真正独立的央行了。

从这个角度来讲，你就跟传统央行是平行的体系。所以这个时候你侵犯的是谁的利益呢？比如说在美国，我们先不讲一揽子，我们讲美元，Libra选择美债跟选择美元到底侵犯谁的利益？侵犯的是华尔街巨头的利益，为什么呢？因为本身美元其实是控制在华尔街手里面的，大家不要不信这个东西。

但是美国国债从另外一个程度来讲，虽然也有某种程度的控制，其实还是大部分掌握在美国政府手里面的。Libra选择基于美债铸币最终信用体系是关联到了美国政府身上，你把中间商（美联储、商业银行）替掉了。从这个角度来讲，你选择美债做储备物你侵犯了商业银行的利益。

从这个角度大家就明白，从最初开始的时候，Libra是绝对不会完全选择债券做储备物的。因为选择债券做储备物商业银行就一口汤都喝不到，在Libra的体系里面就这个道理。最初的时候可能会选择法币为主，搭一点债券，为什么要搭债券？因为债越多铸币税Libra就分的越多，至于原理如何大家回去看我的文章，里面都写的非常清楚。

当Libra的翅膀硬了以后什么时候可以不要商业银行了，我可以把它踢开了，可以选择更少的法币，选择更多的债券。但是在选择更多债券过程当中，最终的信用体系还是建立在国家主权身上，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仍然符合美国的利益，但不一定符合华尔街的利益。

我们可以再往前推一步，我们还有其他储备物选择吗？比如说比特币，比特币确实有人问我这件事情，我的文章里面有写了，建议未来储备物的选择可以选择比特币，为什么呢？这样可以减少主权国家主导Libra的色彩，还可以让铸币的过程更加民主化。本质上来讲储备物是什么？一个货币体系最终得益者就是储备物后面的所有者，选择比特币做储备物可以让货币体系的受益者更加分散因此体现了民主化。

王琳琳：Libra币的诞生，以及未来类似Libra币的出现会不会对以往的数字货币，以比特币为手的数字货币带来相应的利空？

龙白滔 ：肯定是利好，没什么好说的。我的一个判断未来比特币唯一的价值就是做储备物，大家千万别不信绝对是这个样子的，它只能做储备物没有第二个用途。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Libra甭管性质如何，甭管它背后是不是代表了华尔街的利益，代表了强权的利益，其实都不重要，为什么呢？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更多人知道了数字货币，更多人知道了比特币，也知道比特币可能是更好的储备物，从这个角度来讲比特币其实价值会上升，这是第一个结论。

但很多人认为比特币的价格会上升是不是无限高，是绝对不会的，就像黄金一样，什么时候我们见到黄金的价格是无限高了？黄金实际上在地球上最大的价值也是做储备物，黄金的实用价值是很低的，大家看书就知道。

从这个角度来讲比特币的价值其实是可以算出来的，我有一个模型，但今天就不用讲了。为什么呢？储备物用于支持货币发行，货币的收入就是利息，比特币参与货币发行形成利息收入，可以得到一个未来现金流，它的净现值就是价格，你自己算算就知道，是绝对能算出来的。

这个问题涉及到什么呢？刚才我在外面还在跟人讨论，如果比特币能作为储备物，其他的数字资产能做储备物吗？我的答案是yes，但其他的数字资产做储备物有缺点，它的缺点在于波动性太大，而且集中度太高，都掌握在少数人手里面可以操控，而且很多市值又很小。

市值很小做储备物没有太多意义，一般来讲什么东西适合做储备物？很简单你去考察一下央行发行货币一个很重要的机制叫做抵押品管理，什么样的资产可以作为进入央行的抵押品管理框架的合格抵押品目录，全球基本上都是债券，符合什么特征的债券呢？

第一个资质高，第二个发行量大，第三个流动性好，第四个集中度比较分散，你不能说这个东西就是一个国家持有的，基本上满足这几个标准你就可以参与，就可以被央行选入进合格抵押品目录，参与货币的发行，数字货币世界也是一样的。

所以某种数字货币的资产，如果它有这些特性，比如说市值比较大，流动性也比较好，这种集中度比较分散，波动性相对比较小，其实就适合参与储备物，最好的就是比特币。

王琳琳：中国怎么样应对这场有可能对法定货币，以及对我们现在货币体系带来影响的事件，中国应该怎么样去做，有没有什么建议？

龙白滔 ：其实基本上还是偏向于赞同朱尘。数字殖民的话题有两方面，第一个对小国家来讲确实没办法，阿根廷确实是很好的例子。阿根廷最早选择美元化的时候目的是什么呢？其实是借助美元的信誉。但是一旦你用的爽之后发现自己没有财政权了，没有财政权就没有独立的货币政策，这个时候就会带来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后来阿根廷就放弃了美元化，现在又再重提这件事儿。

数字殖民这件事情答案的第一个层面是没办法，因为它有好处也有坏处。第二方面，大家去研究一下欧元，欧元其实是第一个真正的所谓超主权货币，而且欧元的十几个欧元区国家都很强大的。欧洲中央银行是怎么来治理这十几个国家的呢？欧洲央行其实是没有财政权的，下面的国家特别是希腊、意大利都曾经违反欧洲央行的财政纪律。

欧洲央行怎么治它呢？要么给你切断清算通道，让你整个国家的银行系统瘫掉，希腊发生过。一切掉希腊政府就立刻投降了，这是第一个手段。另外一个层面当欧洲央行垄断了欧元区货币发行权以后，每个欧元区国家其实就没有了发币权，他想要更多货币的时候其实是很受节制的。

这个时候对下面欧元区国家来讲，自己能够有一定程度的货币发行权其实还是比较重要的，这个时候欧洲央行行长设计了一个programme，什么programme呢？如果你这个国家很好的遵守了欧洲央行设定的财政纪律，有一堆的条件，比如说政府赤字、就业率、通货膨胀率你很好达标了，你这个国家的主权债可以作为抵押品参与欧元的资产购买计划。

资产购买计划说白就是央行发钞票，央行买你的债给你钞票，本质就是这个。通过这种方法欧洲央行建立了一种制度，去要求主权国家去遵守欧洲央行的财政纪律。另一方面也给了下面国家有一定的货币发行权力，所以这个政策也就是去年还是今年出来的，大家都认为这是欧洲央行行长，因为他11月就退休了，这是他留给欧元区最大的遗产。

为什么？这个在一定程度上平衡了欧元区国家跟欧洲央行之间的矛盾，说白了之前彻底是没有货币发行权的，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只要遵守财政纪律就让你有一点货币发行的权力。

为什么说这个例子呢？未来Libra对等到欧洲央行，那些小国家对等到现在欧元区的国家，Libra其实是有很强的手段去影响这些国家的财政政策，但是反过来Libra也可以提供一些机会让他有一定程度财政主导权。

王琳琳：那中国怎么来应对呢？

龙白滔：中国怎么应对？其实就五点，抄一个Libra做改进从几个方面改进：

1.改变铸币税分配机制，因为现在Libra的铸币税是垄断的，简单的改变让所有的用户可以参与铸币税的分配。

2.让Libra基建的建设，说白了让它的libra investment token发行更加分散化和偏长尾，现在偏前端，100个节点，本质上就是垄断。

3.改变储备物的结构，刚才我说了法币和债的问题，更多去选择债，为什么呢？选择债其实是Libra有更大铸币税的收入。但从这个角度来讲，Libra既然有更大铸币税的收益，可以把利益让给用户，这样用户使用Libra稳定币，我们假设是稳定币或者是法币等价物的时候资金成本更低一些。

4.改变Libra的风险结构，因为Libra有很大的系统风险，今天一直没有提。昨天朱民院长在达沃斯会议上也说了，Libra有很高的杠杆风险，杠杆风险主要是来自于传统的商业银行和影子银行带杠杆资金进入Libra体系。所以从Libra来讲限制传统的杠杆资金进入Libra体系，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

5.限制国际资本的自由流动，Libra本身是金融自由化了，国际资本过于自由流动，其实是没有好处的，研究工作也证明了这一点，包括国际清算银行的工作报告也证明了这一点，告诉大家新兴国家资本的自由流动其实没什么好处，但是很多经济学家还在外面胡扯这件事情。所以我的建议即使中国要抄一个Libra，你也要把现在的人民币和外汇这套管制体系移进去。这东西最大的好处是保护，因为Libra来了以后带来的资本流动会强烈的冲击一个主权国家的主权法币体系的金融稳定性。所以你要降低它对金融稳定性的冲击。

提问：怎么看待Libra，以及以太坊开放金融他们之间的关系？

龙白滔 ：这个我完全赞同，其实就那么回事儿，本质上抵押品管理框架在公链的应用，但是它是真正所谓的去中心金融应用。从这个角度来讲潜力无限。但它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在于它铸币税的分配机制。

它本质上是稳定币体系，从某个角度来讲取代法币的。但是它门槛很高，为什么呢？你拿东西去抵押以后你换得了一个稳定币你来用，等你用完了还回去的时候是要向它支付费用的。这意味着什么呢？如果你自己不是一个专业的金融人员，你拿着换出来的稳定币如果不能生出来利润，那么你去做这件事情（兑换MakerDAO稳定币）是没有必要的。

你换了稳定币立刻就有了手续费，你把它还回去之前一定要通过某种方式挣足手续费，这个才划算。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就很难成为通用的货币，因为门槛太高了。但这个本质上是商业模式设计的问题，不是技术的问题。最终货币的发行一定是基于资产抵押，而且一定要去中心的，现在真正去中心的就是MakerDAO，它的商业模式又决定了参与者门槛太高，所以不可能成为一个被广泛接受稳定币，只能是少数人玩。所以未来稳定币的方式一定是这种方式，但商业模式进行了某种变化，这个话题不展开了。

王琳琳：我们可以看到Libra币是无国界的数字货币，虽然流通是无国界的，但是每一个使用者都是有国界的，未来我们怎么样来继续巩固人民币的国际化地位？我相信还是任重道远的，需要我们不给创新来去设置负面清单，也需要我们既包容失败，又包容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