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比特专栏 | 央行眼中的现金和数字货币

原文：Johannes Beermann

翻译：龙白滔

点评：龙白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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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央行执委Johannes Beermann在发言中讨论了现金提供了独特的独立形式、数字支付增加了支付方式的多样性、以及CBDC作为现金替代品的话题。

Beermann指出在德国和欧元区，在数字浪潮中，现金的使用和流通水平仍然很高，因为现金提供了三种独特的独立形式——独立于一个人的社会经济背景、独立于技术生态和独立于社会控制和数据收集，这些特征使得现金有助于加强金融包容性、维护社会凝聚力、保护用户被锁定到特定的支付生态系统，以及保护用户的个人隐私等。

在中国，发展一种新的支付工具，从监管到推动创新的企业到一般民众，都较少把这些因素纳入发展一种新的支付工具时的考量。社会舆论热烈讨论的是新的支付工具和技术带来的快捷、便利、低成本、易用等用户体验，而较少去关心对数字技术不理解或无法访问它的特殊群体（如老年人或残疾人等），这带来数字鸿沟的风险。

在中国，蚂蚁金服和腾讯支付占据了移动支付93%的市场份额和13亿的用户人群，他们平台上提供多样化的经济活动几乎“绑架”了用户的全部生活方式。这表面上看起来对消费者是不错的，但消费者不仅通过自身在平台上的经济活动为平台贡献了宝贵的用户数据，消费者还可能忽视其他（产品和服务的）选择，这使得其他收费的商业模式吸引力大大降低。这带来了公平竞争的风险。

中国企业和民众普遍对个人隐私不够重视，这也导致了一度的普遍滥用用户隐私数据的乱象。这种现象随着近期中国政府大刀阔斧的治理得到遏制。不过相比较欧美传统一直重视个人隐私的文化观，中国仍有相当提升空间，这在短期内都会显著影响到中国数字货币领域的竞争力，无论是中国央行的DC/EP，还是由中国企业推广的加密资产稳定币。作为一个负面案例，在2018年6月欧盟推出《通用数据保护条例》之后，微信以直接退出欧洲市场运营了事，这体现出中国企业在这方面短期内难以逾越的短板。中国央行声称DC/EP实现了“前台匿名，后台实名“的可控匿名。结果DC/EP实际上失去了物理现金提供的绝对匿名性。

Beermann指出“向现金较少的社会过渡必须由用户而不是供应商推动“。在数字潮下，中国企业和民众都有一种不切实际的自豪感来自所谓的“无现金程度”，天真地以为货币数字化程度代表了社会技术和文明领先程度，因此企业和监管都在积极地以数字化程度为KPI促进创新。数字化转型（包括针对货币的），虽然存在巨大的效率、便利性、成本等方面潜在收益，但所有事情都存在两面性。数字技术的潜在负面影响是将巨大的权力放到不适当的人手里，这样带来的结果可能是权力的不受束缚和滥用。例如，实现100%无现金社会后，个体可能被剥夺使用货币的权力——最基本的金融服务；个体所有的金融活动都无一遗漏被记录、跟踪和滥用。因此，在缺乏一个良好的治理体系的前提下，数字技术带来的核武器一般的权力不可能得到有效的约束和制衡，不应该将数字化程度作为单一的追求目标。具体到现金的问题上，正如德国央行执委指出，向无现金社会过渡不应该由用户之外的力量所推动。

Beermann最后讨论了CBDC对现金的替代问题。批发CBDC是对现有结构的改进，对货币政策影响很小或者根本没有影响。对于现在家庭、商业银行和央行之间的经济关系而言，零售CBDC可能意味一种范式的转变。Beermann的潜台词即是，批发CBDC是可以发展的，但零售CBDC的影响太大需要谨慎对待。笔者已经多次分析过，欧洲央行高官对零售CBDC的谨慎和批发CBDC的偏爱，本质上是希望保护商业银行的铸币权，因为零售CBDC意味着央行向商业银行剥夺一部分创造货币的权力。这背后体现的是欧盟银行和央行群体的反国家意识。作为对比，中国的金融精英群体直接选择了发展零售CBDC以抵御人民币货币主权被侵蚀的风险。

总体来说，中国在支付和数字货币方面的创新，虽然领先但显得冷冰冰缺乏德国/欧洲那种温度和人文关怀。中国与欧盟在CBDC创新方面的差异，体现了主权意识和超主权背后的反国家意识的区别。

龙白滔

2019年12月4日

本文为德国央行执委Johannes Beermann博士在2019年11月22日中国深圳支付亚洲峰会上发表主题演讲。

1 简介

早上好，女士们先生们

我非常高兴参加今天的会议。考虑到接下来会议的主题，你可能会认为我"格格不入"。

毕竟，作为德国央行负责现金管理的执行委员会成员，我也许非常能代表你们许多人可能认为的"旧支付世界"。

•一个创新和进步空间有限的世界，一个总的来说风险高但回报低的世界

•至少这是人们通常声称的

在给你介绍我的欧洲和德国观点时，让我告诉你：这个事情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在德国和整个欧元区，现金的流通量仍在上升。

•德国央行发行了目前一半价值的流通欧元纸币。

•处理和分发现金是欧元区各国央行（尤其是德国央行）执行的主要运营任务。这也意味着我们需要继续投资我们的现金基础设施。

现金服务于各种经济功能，支付只是其中之一。

• 我们预计，德国央行发行的大约十分之一的钞票用于在德国付款。

• 这限制了各种非现金支付备选方案所抢夺的蛋糕的大小。

尽管如此，让我们聚焦于把现金作为支付工具。

•现金作为支付手段的使用正在减少—全球和德国都是如此。

•但许多国家的现金使用水平仍然很高，尤其是德国。

•周围的现金可能较少，但我们远非没有现金。

那么，为什么到目前为止，物理现金还没有消失在数字支付方式的汪洋大海中呢？

2 现金作为独立的支付手段

女士们，先生们，在我看来，这与现金提供的特殊功能有关。

我们定期监察德国的支付行为，以了解家庭使用特定支付方式的动机。

防范财务损失、个人隐私和清晰的支出概要是家庭期望从支付工具获得的关键特征。根据我们的调查，现金在所有这些领域都得分很高。

我对这些结果的解释是：德国家庭重视独立，而物理现金提供了三种独特的独立形式，这使其与数字支付系统区别开来。

第一，独立于一个人的社会经济背景。

•现金是可触摸的，不需要任何技术设备。现金的使用易于理解，能跨越代沟。在我看来，现金的触觉性质，正是加强金融包容性的一个重要因素。

•在银行或技术基础设施不足的农村地区，确保获得现金可能特别重要。从这个意义上说，现金也是维护社会凝聚力的手段。

第二，独立于技术生态系统。

•鉴于欧洲的支付格局仍然脆片化，在欧元区的P2P（个人对个人）交易中，现金目前仍然是真正通用的支付手段之一。

•金融科技公司正在动摇欧洲的传统银行体系。这些公司通常可以利用其全球影响力和庞大的客户群。这也许能为消费者带来好处，例如跨境支付。但这也意味着客户正被锁定在特定的支付生态系统中。现金提供了一个简单的出路，至少对于某些交易是这样。

第三，独立于社会控制和数据收集。

作为法定货币，现金完全由国内中央银行支持。

如果个人隐私是顾虑，现金是明显的支付方式选择。这加强了个人自由。

归根结底，数字支付系统使用个人数据来工作。收集数据本身并不有害，但在大数据时代，收集详细数据意味着获得有价值的信息，进而有可能构建个人行为模式。

•从消费者保护的角度来看，出现了执行特定交易需要多少必要信息的问题。

•从经济角度来看，当我们比较不同支付方式的基本成本结构时，个人数据也许应该作为一种交易费用的额外来源而纳入考量。

3 零售 – 未来转型的来源？

女士们，先生们

支付方式往往分阶段发展。例如，在采用移动支付解决方案之前，信用卡和借记卡的使用通常很普遍。

在德国，非接触式支付刚刚开始流行。另一方面，中国本身似乎就是一个例子。中国和德国的比较研究支持这一点。

•2017年报告的证据表明，现金和借记卡支付占德国零售商收入的大部分。当时，基于移动的支付解决方案没有发挥显著的作用。

•大城市的中国消费者出现了相反的情况。第三方移动支付提供商显然在这里占据主导地位，其信用卡支付额已跃居第三位。

随着支付技术的不断发展，中国的支付习惯仍然处于不断变化之中。无缝支付方式正在兴起。这些方法基本上试图用身体上的微笑来对抗"支付的痛苦"。

类似的购物体验在德国的流行程度还有待观察。数据保护存在严重问题，需要首先缓解这些问题。

我认为，向现金较少的社会过渡必须由用户而不是供应商推动。至少在德国，消费者似乎重视现有的支付选择的多样性。现金仍然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德国以银行为中心的金融体系中，商业银行是提供支付基础设施的主要参与者，这种基础设施既可满足现金，又可满足其数字替代品的需求。

德国的零售业也在转型。

•一方面，德国零售商越来越多地转向中国的移动支付解决方案提供商，特别是希望增加对中国游客的销售。

•另一方面，零售商也通过关闭德国的现金周期来增加他们的活动范围。如今，越来越多的商店为顾客提供基本的银行服务，如取现和柜台存款。

对我来说，这表明支付格局的转变尚未完成。

4 CBDC 作为现金替代品？

在数字时代，各国央行也在讨论中央银行货币（CBDC）数字形式的潜在优缺点，也就不足为奇了。

目前，与 CBDC有关的许多业务问题仍未解决。例如，这与所实施的技术有关。

•区块链和底层分布式账本技术似乎很有前途，央行原则上对它们持开放态度。例如，在结算和支付系统中有几个潜在的使用案例，值得进一步探讨。

•但是，处理和安全存储大量数据并不一定需要分布式账本。我们需要在操作风险方面更好地了解底层技术。

此外，需要考虑 CBDC 的确切设置，因为规范可能确定潜在影响。从广义上讲，CBDC有两个可以想象的变体。

•批发类型，限制特定金融市场参与者为特定目的访问CBDC。 •另一方面，零售类型可以允许广泛的、国内甚至非国内非银行（用户）访问CBDC。

在处理证券交易和外汇交易方面，批发形式是对现有结构的改进，但它对货币政策的影响很小或根本没有影响。

然而，对于发展至今的家庭、商业银行和中央银行之间的经济关系而言，零售形式可能意味着一种范式转变。

这种根本性的转变并非没有风险，需要慎重考虑。 •还有一个问题，即家庭对这种形式的CBDC的胃口究竟会有多强烈。在讨论中，不应该遗漏用户的视角。

我们需要正确地看待问题。毕竟，许多这些辩论是由Libra协会宣布的计划推动的。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需要为跨境支付提供快速且具有成本效益的系统。

我们应该循序渐进。已经有一些创新的市场解决方案有可能转变为高效的泛欧数字支付解决方案。

•此外，SEPA 即时信贷转账可作为泛欧支付解决方案的基础。

在考虑采取进一步更激进的步骤之前，我们应该进一步发展这些系统。

5 结论

女士们先生们，

支付的旧世界与新世界。这个故事并不新鲜。在千年之交，人们曾对所谓的德国新经济大加赞赏。

•新经济是一个用来描述互联网初创企业的术语，这些企业往往依赖很少的物质资本来产生惊人的市场估值。

•这与旧经济形成鲜明对比。想想实体的汽车工厂，在某些情况下，有相当大的开销。

此刻，我们可以说，"新的已经变得有点老，旧的变得有点新"。经济结构已经整合了。基本市场力量仍然适用：能生存下来的公司是那些具有竞争力和提供独特产品的公司。

我本着这种精神看待支付的世界。对我来说，数字支付提供了令人兴奋的前景。但是，这并不一定意味着现有支付方式的消失。它很可能实际上增加了支付方式的多样性。

现金提供了独特的独立形式，这些形式独立于社会和电子网络。这表明，现金将继续在欧元区广受欢迎。

我期待着与大家进行富有成果的讨论。

谢谢。